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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6年6月,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,向解放区发动了疯狂的进攻。
小说以此为背景,以方志坚、方志兴等人物的经历为主线,描写了东北人民解放军坚决贯彻执行党中央、东北局制定的战略方针,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,经过浴血奋战,先后多次打退了国民党军队的大规模进犯,取得了东北解放的伟大胜利,粉碎了国民党企图独霸东北的妄想,使我军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,为即将开始的全面大反攻和全国的解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周洁夫,作家,浙江镇海人。
1938年赴延安,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抗日战争期间,曾任《部队生活》编辑;抗日战争胜利后,历任《自卫报》记者、编辑、副社长,《战士报》总编辑。新中国成立后,历任《解放军文艺》副主编,广州军区文化部副部长。曾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、三级解放勋章。
著有《十月的阳光》《走向胜利》《祖国屏障》等。
本书不仅是周洁夫经典军旅小说代表作,也是一部展现人民解放军解放东北,向全国大进军的具有纪实性质的战争文学作品。
本书自出版以来便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,其塑造的人物皆有血有肉,栩栩如生。曲折的故事情节,人物思想的转变与突破,以及激荡人心的家国情怀,都增强了这部作品的可读性。
“百部红色经典”系列丛书为发扬红色传统、传承红色基因专门设计,收入作品皆为名家名作,旨在重温红色经典,缅怀先烈,传承革命精神,弘扬爱国主义。
一
早晨七点钟,一列火车慢吞吞地驶进了哈尔滨车站。汽笛尖叫了一声,二十来节车厢抖动一下,往前靠了靠,停在冷落的站台旁边。从四五十个门里,同时涌出一群群旅客和一股股热气,站台上顿时暖和多了。嘴里呵出的白气汇成云朵,在人丛中飞升起来。
一节关得紧紧的闷罐车厢拖在火车末尾。待客车里的人都走空了,那节车厢的铁门才哗啦打开,呼啦啦跳下一群青年军人,你推我挤地拥到站台上,站成个歪斜的二路横队。他们穿着崭新的棉军装,戴着各色的皮帽子,穿着靰鞡 ,斜挎着一式的新挂包,只是肩上缺少一件要紧的东西—枪。
最后下车的是个高个子,唯独他的肩上背着一支三八步枪。那人高颧骨,高鼻梁,戴一顶蓬蓬松松的白兔皮帽,没有放下帽耳,因此身材显得更高。宽大的脸上围了半圈乱蓬蓬的络腮胡,差一点跟帽檐上的兔毛连接起来。他稳步走到队列跟前,用宽亮的嗓门喊了声“立正”,船一样的靰鞡先后收了进去,并在一起。高个子迅速扫了一眼,发现多数人过分紧张,不是胸脯过挺,就是头抬得太高,队列变成一条曲线。他锁起浓眉喊了声“报数”,却省了个“向右看齐”的口令。他认为这个口令是多余的。
尖细、洪亮、低沉、粗哑的声音接二连三地爆响,一顶黑狗皮帽子往左甩了甩,抛出个数字,下手的淡黄脸汉子没有张口,声音中断了,队列中有人发出笑声。戴黑狗皮帽子的细长个子急了,尖声重复了一遍,同时抬起胳膊撞了撞紧邻,淡黄脸汉子才用受惊的声音叫出:“十七!”在继续报数声中,后排一径发出吃吃笑声。
最后一伍报完数,后排末尾有个沙喉咙叫:
“老洪!后排少一名。”
有人咕噜了两句:
“还叫老洪哩!你没有穿上军装?”
高个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。拉住枪皮带走前一步说:
“同志们!不累吧?”
“累倒不累。坐了三天火车,两条腿都快坐断了。”这话又引起一阵吃吃笑声。
“不累咱们就赶路。走一走,腿就活了。”
淡黄脸汉子听说要走,急忙往前跨了一步,搓着骨节粗大的手说:
“老洪,我有个亲戚在街上,想去看看……”
“算啦算啦,谁都有一亲半故,咱们不是看亲戚来的。”后排有人嚷起来,打断他的话。
戴黑狗皮帽子的细长个子一伸手,把他拉回原位:
“到了部队捎信吧。”
高个子走到淡黄脸汉子跟前,拍一拍他的肩膀:
“方世兴,到了部队我给你写信。说你参加了人民解放军,叫你的老丈人写慰劳信来,好不好?”见方世兴垂下眼眉不答话,便放大声音:“还是赶路要紧,对不对,同志们?”
“对!对!”
“走!赶路要紧!”
“早到早扛枪!”
队列里哄哄一片喊叫声。虽是零乱,却蛮有精神。高个子笑了笑说:
“可得走整齐呵,别让城里人笑话。”说罢抵住枪皮带,甩开一只空着的长胳膊,带头走了。
这列穿着新军装的队伍走出火车站,穿过结了薄冰的柏油马路,向南走去。本来他们还可以换车,再坐几站火车。可是近来军运繁忙,火车不准什么时候有,说不定还不如走路快。再则高个子老洪有个打算:该让同志们练练腿劲,增加一笔当革命军人的资本。
哈尔滨的早晨不但冷,而且冷清清,离火车站越远人越稀,走好久才能遇见一辆敞篷马车,或是一两个行人。这也难怪,杜聿明天天吹嘘要进攻哈尔滨,特务乘机捣乱,经常在清早黑夜打黑枪,市民们没事很少出门。刚一开头,这群青年军人还记得老洪在临出车站前吩咐过的话,规规矩矩地成两行行走,不敢乱了队形,让城里人笑话。现在见道上人稀,队伍里就起了悄声低语。方世兴抢前两步,半仰起头,打问戴黑狗皮帽子的细长个子:
“志坚,到前方得走多少天?”
“听洪同志说,慢则十天,快则八天。我只盼明天就到,”方志坚边走边说,“人长双飞毛腿多好!”
方世兴叹口气说:
“火车能直通前方就好了。往后回家也方便。”
方志坚飞快地用尖利的眼光瞟了瞟他的淡黄脸:
“呣,没到前方就想开回家的事了。瞅人家洪同志,从关里打到关外,打了日本打‘遭殃’ ,一口气也不歇。为咱们闹翻身,一个人背着杆大枪,翻沟越岭,这屯转那屯,熬夜熬得眼红脸青,忙了三个多月,哪天听他讲过挂家的话?”
方世兴又叹了口气说:
“老洪是千锤百炼一炉钢,咱怎能和他相比。”
“你不会学他?”方志坚有点不耐烦,说话时解开下巴下面的帽耳结子,卷起帽耳,露出年轻的五官均匀的全脸。
方世兴没答话,低下眼睛。
他俩是远房的叔伯兄弟。方志坚今年整二十,原先是屯里自卫队分队长,喜欢唱乐笑闹,屯里的年轻小伙子都乐意跟他玩。方世兴就不然。自卫队员们常跟方志坚开玩笑说:“往后别叫他二哥,干脆叫他二叔得啦!”从这句话里就可以看出方世兴的性情来了。不过方世兴也有一般年轻人没有的长处,比方他的衣兜里不但装着足够的卷烟纸,还装着足够一天吃的干粮。他的背包也比别人大,光靰鞡草就装了四五斤。
“刚才亏你好意思在大伙面前提出来去看亲戚。人家说起来咱俩总是叔伯兄弟,把我的脸也丢了。”
方世兴没有答话,掏出一叠裁得很整齐的卷烟纸,拣了一张,从油腻腻的烟荷包里倒了些烟末子,往地上一蹲,卷起烟来。方志坚没有停步,在队伍最前面晃动的黑枪管吸引着他。屯里成立自卫队以前,他就摆弄过老洪的步枪。
他盯住那管熟悉的黑枪口,走着走着,两旁的洋楼消失了,出现密排的树行,城市给丢在后面。在光秃秃的树行后面,摊开收割过的田地,一股土地的气息钻进鼻孔,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涌起个活蹦鲜跳的场景:刚分到活阎王白增福家两垧好地的晚上,娘和弟弟盖着满是樟脑味的新被子睡下了。爹坐在炕上一股劲抽旱烟,两眼死盯着窗户,一会点头,一会微笑,一会又抽口气说:“三十年,啊,三十年,汗珠子积起来能装满一塘子呵!”坐到灯油快尽,猛一把抓住他的手说:“走!咱们再去看看!”爹的手火烫滚热。走到自己的地头上,沿着地边绕了个圈,爹掏起一把土闻了闻,送到他的鼻子跟前:“多香啊!”他真的闻到一股浓烈烈的香味。
这股香味现在又冲进他的鼻子。他望着展平的田地,好像遇见了一个知心好友。待他把眼光重新转到黑枪管上,它变得晶亮耀眼,更加喜人了。喔,原来太阳已经爬过树顶,把阳光射在枪管上了。
后边,有个愉快的声音唱开了歌子:
骑上大马挎起枪,
青年好汉上战场,
唱到这里,有几个声音加进来。原先那个沙喉咙把声音提得更高,听起来使人担心它会破裂。
父老的话儿记心上,
打垮反动派保家乡。
这个歌子是洪同志教的。屯里的青年和儿童们都会唱。方志坚喜欢这支歌,不过讲不出道理,兴许是因为它很实在。反动派仗着美国的势力,总在吵叫着要打过松花江。你不去消灭它,它就会打过来。那时家保不住,身也翻不稳,自己就是抱着这份心思参军的。临离家时,爹对他说:“孩子,别丢方家的脸,早日打垮反动派,早日享太平。”这支歌不是很实在吗!
这群青年军人一唱开头就很难收尾。他们唱了一个又一个,把肚子里的新歌子都倒完了,才用一阵咳嗽来结束。歌一唱完,劲也松下来了,有的卷烟抽,有的扯谈,队伍分成了好几截子。
一个金顶子屯的小伙子,在火车上跟方志坚搞熟的,此刻正走在他的旁边,悄声地问他:
“真跟敌人打起来,你怕不怕?”
方志坚把嘴努成个圆形,指着那顶摇晃的白兔皮帽说:
“他能,咱也能。反动派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,头顶上没多长一只手,怕什么!”
“你猜猜我看?”
“怕!”
“怕?”那个小伙子把眼睛睁得溜圆,“我怕打不上敌人呢!在后方打‘中央胡子’ 真不过瘾。”
“喔哟!你比老洪还厉害。”方志坚大笑起来。
走在最前面的洪永奎排长跨着大步,脑子里片刻也安静不下,不管是想到过去或是将来,他觉得责任越来越重地压在自己的头上。
当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,全面地发动内战以后,中国共产党东北局决定派两万五千名干部下乡发动群众,他也在被调之列。他虽然本心不愿意离开部队,迨一听说这是目前党的迫切任务,就二话不说,带上大枪,参加了土地改革工作队。一下乡,就跟农民们一块下地锄庄稼,跟贫雇农打成火热一片。经过工作队的宣传教育,锁住庄稼人脑门的铁锁,一把一把地给打开了。金顶子,银顶子,方家窝棚……的贫雇农烧起了千丈火焰,一个个挺起腰板,联合起中农,斗争了世世代代骑在他们脖子上的地主恶霸,搬回一袋袋快发霉的粮食,要回了自己长年流过血汗的土地。他看到农民的胜利,满心欢喜,好像在战场上打了胜仗一样。正当他的感情跟农民们的感情熔在一炉,差不多忘记部队的时候,县的党委会转来了调他回部队的命令。他回到县上,县党委书记要他把一批新参军的战士带到前方。他们都是翻身农民,有一部分原来就认识。他们穿上军衣,成了部队的有生力量,跟自己的关系更亲了一层。可是他们过得惯军队生活吗?瞧他们眼前的模样,站队站不好,随便嬉笑哈哈,游击习气!不对,谈不上游击习气,干脆都是农民习气!应该提高他们,在路上先打个底子。
他回望了一眼,人们三三两两地纠在一起,摩肩擦背,笑谈打闹。方世兴掉在后面两丈远,正在往嘴里塞东西,看起来简直不像个队伍。不行,得让他们锻炼锻炼,他扬起长胳膊,喊出口令:
“一,二,一!一,二,三—四!”
方世兴把吃剩的馍馍塞进口袋,跑步赶上队伍。原来是成单行走、三四个人成一行走的,有的退后,有的向前,成了双行。在应和口令的齐声高喊中脚步整齐起来了。
洪永奎听着整齐的脚步声,满心舒服。他转过身来,举起长胳膊使劲往下一劈:
“骑上大马挎起枪,—唱!”
骑上大马挎起枪,
青年好汉上战场……
雄壮的歌声合着脚步在田野上震荡开了。洪永奎被心爱的旋律所激动,愉快地加入了由自己开始的合唱。
二
洪永奎排长把这批新战士带到部队。他自己被调到师的战术轮训班去学习。新战士三个一堆、五个一群地分散到各个连队。
方家窝棚来的两个翻身农民,被分配到第二连。方世兴分到五班;方志坚分到二班。
方志坚是被二班长李进山接到班上去的。李进山一边问他的出身履历,一边打量他的浑身上下,弄得他不好意思,只得低下头答话,斜眼回看班长。班长的年岁不比他大多少,蚕眉大眼,瘦精精的脸盘中间安一管鹰爪鼻,浑厚中带着英气。皮带和绑腿都扎得紧绷绷的,脚下蹬一双新靰鞡,走起来一溜一滑,不大习惯,不像关外人。讲话的腔调有些像老洪,兴许也是山东人,可是他不敢动问。到了新地方,有点拘束。
一路上见屯道上散着干硬的羊屎,草房像一盘散乱的棋子,东蹲一间,西蹲一间,地头上插着新的木橛子,一看就明白:这地方刚分过土地。他们走到一个丁字路口,路口竖着秃了的独立杨树,树底下有个结了冰溜的井台,在那里拐了弯,走向一间低矮的茅草房。离门还有两丈远,李进山就敞开嗓门高喊:
“新同志来了!”
草房里奔出一伙人,方志坚还没辨清他们的眉目,那伙人就你拉我扯地把他拥进房里。进了里屋,又不容他细看,几只热乎乎的手按着肩膀,把他按在炕沿上。刚坐定,一碗热腾腾的开水就端到跟前。燃着草灰的石盆也搬了家,从炕梢搬到他的身边。这些动作来得好快,想拦拦不住,想辞辞不了,他只好一一接受了。那伙人手快嘴也快,七嘴八舌地爆出一连串问话。李进山摆着手说:
“别忙。先认识认识。”
嘈杂的声音静下来。班长先把新战士介绍给老战士,后指着老战士提名道姓,一一介绍。不知道是慌乱还是兴奋的缘故,方志坚连一个名字都没记下。他只记得有个瘦伶仃的小个子,班长夸他是“神枪手”。待介绍完毕,他又冲着“神枪手”细瞅,见那人圆脸圆鼻子,两条细眉毛合起来也是圆的,眉毛下一对猫眼睛乌溜晶亮,挺秀气,看去不满二十。
“都上炕!都上炕!”李进山一招手,首先登上炕头,别的人跟着上炕,围成个半圆圈。刚坐定,各种各样的问话又像刨花似的飞出来。有的问后方怎样闹清算斗争;有的问他家里分了多少地;年轻的“神枪手”问他短缺什么东西。李进山趁机插话:
“还用你问,眼一瞅就明白了。杨占武,你有什么余富的东西?”说罢跨到炕梢,打开个白包袱皮埋头挑拣。
“神枪手”杨占武一脚跨过两个人,抢到炕头,打开一个包袱。别的人也一哄散开,掏摸各自的背包和挂包。方志坚正摸不着头脑,见班长递过来一件白布衬衣。那一边,杨占武塞过来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灰军裤,别的人也都拿着毛巾、肥皂、单军衣,乱纷纷地放在他的腿上。方志坚像马驹子似的蹦起来,把肥皂、手巾撒了半炕。他涨红着脸,连连摇手说:
“那哪能!那哪能!”
背后,侧面,立地伸过几只手,把他按在原位上。李进山挪近一点,按住他的膝盖说:
“你缺东西用,我们有多的,你就得收下。往后你有啥多的,我也不客气问你要。”
杨占武闪着猫眼睛说:
“我刚来的时候,班上同志也是这么待我的。你不收,就不像自家人了。”
方志坚猛一阵心酸,眼眶子里浮上眼泪。怕同志们看见,赶紧抬起头,望着屋梁。那挂在屋梁上的金黄的苞米串分不清是十串还是八串,合在一块,直在眼前打转。他想说几句道谢的话,可是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。
有人敲着窗户,传来嫩声稚气的尖叫:
“二班长!上连部领枪!去迟了可只有老套筒了。”
“小苗,有些什么枪?”杨占武的问题没有捞到回答。窗外那个影子早不见了。
李进山刚拉下一条腿,杨占武早像燕子似的飞下炕,闪出房门。方志坚一伸腿也要下炕,李进山一把拦住他说:
“放心。小杨的眼睛尖,准会给你挑支好枪。”
这里刚把衣服、毛巾收拾好,为新同志在炕头上腾出个铺位。那边杨占武背着支大枪,腰间挂了一大堆东西,碰得叮叮当当响,进门就嚷:
“新式武器来了!”
方志坚奔过去夺过大枪。杨占武指指点点地解释:
“这是七九式,枪是好枪。就一个缺点:年岁老了一点。”
方志坚顾不上接别的武器,就地摆弄起大枪,拉枪栓拉得太猛,让枪托打了一下膝盖。李进山在炕上笑呵呵地说:
“慢慢来。往后叫小杨教你。他能百步穿杨哩。”
“别听班长说的。”杨占武脸冲着方志坚说,“说实话,距离一百米打穿敌人胸膛,十有九差不离。打穿杨树叶子可没把握。”
目录
出版前言
走向胜利
老战士
编后记